語文老師的AI課堂
陳鳳蘭
“這個周末，我們布置一篇作文。”我的話音剛落，教室里就“哦”聲四起，只是這個反饋聲中沒有驚喜，沒有愉悅，有的只是嘆息、埋怨、無奈和不滿之情。我不說話，看著他們一臉愁緒，不禁想起那句調(diào)侃語文學習難度有“三怕”的段子：一怕周樹人，二怕文言文，三怕寫作文。
我不理睬他們的“負面”情緒，繼續(xù)說道：“2024年高考語文新課標Ⅰ卷的作文材料是：隨著互聯(lián)網(wǎng)的普及、人工智能的應用，越來越多的問題能很快得到答案。那么，我們的問題是否會越來越少？以上材料引發(fā)了你怎樣的聯(lián)想和思考，請寫一篇文章……”學生們聽后便竊竊私語起來，我也覺得這樣的話題，學生們應該有話可講，一定會寫出一些佳作與優(yōu)品。
周一早讀，學生們讀書聲瑯瑯，我在講臺上翻閱收上來的作文。連續(xù)幾篇作文翻下來，我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憋屈感。這些作文看似文通字順，議論鏗鏘，但根本就沒有我想要的驚異與靈氣，四平八穩(wěn)的，咋看都像一個模子出來的。翻來覆去就是“答案是否定的”“互聯(lián)網(wǎng)和人工智能確實為我們解決了許多過去難以解答的疑惑”等等，全然是理論當?shù)溃C全無。我把語文課代表小夏喊到講臺上：“我不是說過，引用論證和舉例論證起碼要十個，要考慮作文中素材的豐富性嗎？”小夏咬著嘴唇，眼睛卻瞟向下面正在讀書的學生，有幾個正用書掩著臉，竊竊地笑。我有些不悅：“這是你寫的嗎？你的才情呢？我最欣賞的你的文采與知識積累呢？”小夏的臉有些漲紅：“算是我寫的吧……”“什么叫算是你寫的？”我?guī)缀醣┰昶饋怼！耙驗樽魑纳系淖侄际俏覍懙摹！毙∠倪@一頓輸出把我怔住了，我大腦飛速運轉(zhuǎn)，終于明白她的意思。“合著這文章是你抄的！”我不禁提高了嗓門，下面讀書的學生也一下子都噤了口，愣愣地看著我倆。
到下課，我才弄明白，起碼有十來個孩子是用“豆包”“文心一言”等AI軟件寫的。唉，沒想到布置個作文，還“上有政策，下有對策”，看來以后作文訓練還是放在課堂上，不然還不知道他們會怎樣發(fā)揮互聯(lián)網(wǎng)的聰明才智呢。
為了以儆效尤，我“擒賊先擒王”，要求語文課代表寫個檢討，沒想到第二天效果適得其反。“誠懇”的課代表竟然在講臺前深切反思：“我沒有訓練好AI，它沒有領會議論文寫作需要使用引用論證、舉例論證等論證手法……”我瞪大眼睛，狐疑地看著她。底下的學生們笑成了一團，一場檢討會變成了搞笑現(xiàn)場。據(jù)班長向我透露，課代表的檢討也是AI寫的。我頓時語塞，忽然有種教育的茫然感。
不久，學校要組織校際優(yōu)秀課展示，我也忝列其中，我決定教授古詩——張孝祥的《念奴嬌·過洞庭》。在制作PPT時，我需要一張呈現(xiàn)“素月”“扁舟”“洞庭”“北斗”等元素的圖片，還要體現(xiàn)出中秋之日、水天相映、湖水澄澈等特征。有同事提議說，不如讓一個學畫畫的學生現(xiàn)場作圖，也有人提議不如讓學生在課堂上用語言描摹這種圖景。我靈機一動，想起班上那些精通AI的徒兒們。沒想到在班上一說，第二天我就收到了好幾幅精美的圖片，夜晚、星空、湖面、圓月、倒影……個個意象皆有，簡直都是我心中“情畫”。我忙追問他們是如何制作的，孩子們興奮地搶說，“AI繪圖呀”“AI Designicon”“AI colors”“AI文生圖片”等等。聽他們一頓“教誨”，忽然覺得自己好落伍，幾乎成了互聯(lián)網(wǎng)的棄兒。
晚上與兒子溝通時，我委屈巴巴地向兒子表達自己的擔憂：“現(xiàn)在網(wǎng)絡科技這么強大，我們老師如果還守著自己的‘一畝三分地’，不能與時俱進，恐怕要被時代淘汰的。”搞數(shù)字孿生工作的兒子在我眼里是專家，他“語重心長”地說：“教育在新技術面前也是要變呀，這不是個人意志能夠控制的。”我沉默了，忽然感到從未有過的啟發(fā)，也生出欣悅的希望來。
既然國家正深入實施科教興國戰(zhàn)略，既然DeepSeek-V3這個中國的人工智能系統(tǒng)已經(jīng)超越了國外的開源模型，既然AI人工智能已經(jīng)深入到我們工作、生活的方方面面，那么我們能做的也許只有一個——不是抵制，而是適應。互聯(lián)網(wǎng)上流傳這么一句話：你不會被人工智能取代，但你也許會被使用人工智能的人取代。既然AI已經(jīng)像洪水猛獸一樣勢不可當，那么我們老師就要調(diào)整自己的角色與定位。我們與AI共同成為學生的雙重導師，從傳統(tǒng)知識講授走向激發(fā)學生理解、創(chuàng)意、思想、激情、行動。我們與AI的關系不是隸屬關系而是合作關系，是智慧與智能合作的協(xié)同進化關系。
也許正如韓少功所說：“人的契悟、直覺、意會、靈感、下意識、跳躍性思維等看來只能讓機器人懵圈，而技術主義者，要把人的感情、性格、倫理、文化以及其他人類表現(xiàn)都實現(xiàn)數(shù)據(jù)化，收編為形式邏輯，從而讓機器的生物性與人格性更強，以便創(chuàng)造力大增，最終全面超越人類，也實在是不太可能的事情。”而這種不可能，也許就是人作為人，最后的尊嚴與價值。
不管人工智能如何迭代更新，我堅信：“智能”永遠是“人工”的產(chǎn)物。而我們?nèi)祟惿砩细綄俚奈幕耪嬲o人以力量、美感、思考與歸屬感，這些元素，永遠是文明的標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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